看著呈現在眼前的這一張顧晉宇帶著傷的臉，孟冉有那麽一瞬間的茫然。

卻，因為小腹處傳來的痛意讓她在下意識皺緊眉心的同時，也瞬間清醒了。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孟冉的手就撫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依舊是平坦的觸感，也依舊是什麽也感覺不出來。

只是……

小腹處傳來的痛意，她知道這代表了什麽。

“顧晉宇，小黃豆……”

女人劃過一抹痛苦之色的眸子，氤氳著水汽。

孟冉凝視著顧晉宇的眼，她想要從這個男人的口中再確認一遍，卻因為害怕得到確認，使得她同樣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雙唇在顫抖著。

喉頭艱澀難當，尤其是溢出“小黃豆”這三個字時，讓孟冉味同嚼蠟般的難受。

“小黃豆，它，是不是沒有了？”

“…………”

兩個人的距離太近，近到顧晉宇除了能夠看真切孟冉說話時，她那兩瓣慘白雙唇因為害怕而在顫抖之外，他甚至還聽出了她聲音裏面的緊繃。

緊繃的，又何止孟冉發顫的聲音，她的呼吸亦是繃得緊緊的。

疼！

不是因為手臂被孟冉拽著，她因為緊張因為害怕得到確認而無意識地加重手上力道，那種皮肉上的痛覺。

而是因為看著此刻她這一副模樣，讓顧晉宇只覺得自己的心莫名的跟著一抽一抽地疼起來。

——意外流產，對於一個已經準備好迎接小生命到來的媽媽來說，給她們造成的傷害不僅僅是身體上，更是在心理上；

——等下等病人麻醉過了醒來，家屬要多多開導安慰，做好心理疏導的工作。

這是剛才給孟冉做清宮手術的婦產科主任交代給顧晉宇的。

而剛才，顧晉宇也是在想著要如何面對麻醉作用過了的孟冉，告訴她小黃豆已經沒有了的殘忍事實。

也就是在那期間發生了他被原本前來探望孟冉的江卓凱挑釁，到後來兩個人在天臺上大打了一架的插曲。

當然，那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

明明只需要一個點頭，或者只回應一個“是”字，就這麽簡單的動作，但是對於此時此刻的顧晉宇來說，卻是比談下一個千萬的合同還要難。

他嘗試著，好幾次張了張唇，卻發現自己的喉頭艱澀，竟然發不出一個聲音來。

小黃豆的意外離開，對於作為父親的顧晉宇來說，也是一樣的痛。

“我知道了！”

顧晉宇的反應，不是已經說明了一切了？

這一瞬，突然間孟冉沒有了剛才那種想要確認卻又害怕從顧晉宇的口中聽到那種確認的矛盾心理。

她在說完這一句話的時候，也松開了原本緊緊拽著顧晉宇手臂的手。

手臂上忽然失去的被拽緊的力道，和看到孟冉原本還寫滿了緊張而害怕的雙眸這會卻是瞬間黯淡下去，表情亦是木木然的。

只一眼，讓顧晉宇在這一刻卻是突然間覺得心頭一緊：

慌了。

“顧太太……”

“顧晉宇，我有點渴，你，能幫我倒杯水喝麽？”

孟冉驀然間地出聲，打斷了顧晉宇後面想要說的話；

也是她這麽主動地提出要求，讓他頗為感到意外。

然而，也是因為孟冉的這反應，卻是讓不自覺皺起眉頭的顧晉宇又想起了剛那個婦產科主任對他的叮囑來：

——情緒發洩，比如有些準媽媽會因為一時間無法接受寶寶離開而大哭一場，這是正常的；這其實也是最好的幫助她們從失去寶寶的陰影當中走出來的心理治療方式；

——但是，如果像有些準媽媽那樣，表面上是不哭不鬧，正常如初；但是實際上，她們卻把自己的情緒都封閉了起來；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那麽後果就是非常嚴重。

——因為無法從失去寶寶的陰影當中走出來，負面情緒在長時間積累且沒有人開解之下，往往就會出現像抑郁之類的心理疾病。

孟冉現在這樣不哭也不鬧，不正是跟剛才那個婦產科主任所舉例當中的準媽媽是一樣的？

想到這，男人原本皺著的眉頭在這一會皺得越發緊了。

而顧晉宇這會在想些什麽，孟冉自然是不清楚的；

她只知看到他眉頭深鎖著，好似在沈思著什麽。

顧晉宇在沈思什麽之於孟冉來說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沒有打算要幫著自己倒水喝的意思。

既然顧晉宇不想要幫忙，那麽就只能靠自己。

因為顧晉宇這會是正站在床的右邊的，路被擋著了，所以孟冉若是想要起身下床也只能往左邊。

如是地想著，孟冉便坐起身來；然，就在她掀開被子準備下床的時候，手腕被突然間橫出來的一只大手給拽住。

擡眸，撞進的是顧晉宇那一雙盈滿著慍怒的重眸裏。

“顧太太，你知不知自己現在在幹什麽？”

回神過來的顧晉宇，哪裏會想到才剛流產做完清宮手術，在病床上躺了也不過一兩個小時的孟冉這會會想要下床來。

沒錯，之於那些平常裏身體就不錯的人來說，在做完這樣的手術之後在病床上躺個一兩個小時，便可以下床走動了；但是，就孟冉的身體而言就另當別論了。

五年前在生女兒顧言希的時候，孟冉因為大出血差一點難產而死，雖然最後是母女平安，但是她也因為這個而烙下了“貧血”且體質跟一般人相比會差一點的“病根”。

所以就其他人來說一兩個小時之後便能下床走動，按著剛才那個婦產科主任的醫囑，孟冉起碼也得在病床上躺個一天之後才能夠下床，並且，為了確保身體能夠恢覆地快些，她最好就是臥床休息一個禮拜。

孟冉不知道顧晉宇為什麽突然間就生氣了，但是相較於他此時此刻的情緒激動，她的反應卻是相當地平靜。

準確地應該說是，落入到顧晉宇那一雙重眸裏面的孟冉，她這會是面無表情的：

“我渴了，想要去倒杯水喝！”

“…………”

孟冉的這一句話，竟然讓顧晉宇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不是不知道該怎麽回應，而是看到孟冉的面無表情，讓顧晉宇心中的擔憂又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

而反觀孟冉這邊，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將原本落在顧晉宇臉上的眸光轉移到被他拽著的手腕上，爾後她又開口說道：

“顧晉宇，你現在可以松開我了嗎？我……”

“在床上躺著，我幫你去倒！”

孟冉後面還沒有說完的話，被顧晉宇打斷。

男人眉宇間的慍怒被生硬的關心所取而代之，聲音也緩和了不少。

松開了原本拽著孟冉的手腕的手，顧晉宇並沒有馬上轉身去倒水；而是拿了遙控器將病床調整好了一個讓孟冉半躺半坐著的舒適高度之後，他才轉身朝著小吧臺走去。

顧晉宇的“關心”，對於沈浸在“失去小黃豆”的悲傷之中的孟冉來說，在她的心中已經掀不起任何的波瀾了。

她就這樣看著顧晉宇在小吧臺那邊拿了一個水杯，爾後倒水，再然後端著一杯水朝著病床走來。

“謝謝……”

當顧晉宇的腳步最終在病床邊停下，孟冉伸出手想要從他的右手當中接過那一杯水；

然而，顧晉宇似乎並沒有打算要馬上將水杯給孟冉的意思。

因為顧晉宇是站在病床邊的，而孟冉卻是坐在病床上，所以她只能微微揚起脖子，黛眉微蹙著一臉不解跟他對視。

“顧晉宇……”

“顧太太，小黃豆已經沒有了！”

如果說，剛才顧晉宇還不是很確定孟冉因為“小黃豆沒有了”而想要封閉起自己情緒的傾向的話；

那麽現在她揚起唇一副如無其事要跟自己“道謝”的反應，讓顧晉宇是百分之百肯定了他之前的這個猜測。

因為肯定了孟冉有這樣的傾向，所以顧晉宇現在必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

要讓孟冉面對這個“小黃豆沒有了”的事實。

只有面對了，她才不會把那些悲傷的情緒都封閉起來，而是全部都宣洩出來；這樣才會走出“失去小黃豆”的陰影來。

“顧晉宇，我渴了，你把水杯給我吧！”

像是沒有聽到顧晉宇的話一般，孟冉對著他揚起了唇，笑容卻因為剛做過手術的緣故看上去很蒼白。

“顧太太，小黃豆已經沒有了！”

男人的重眸深鎖著女人輕揚著蒼白笑容的臉，心疼也心急。

第二遍，顧晉宇對孟冉提醒，他的音量也徒然高了幾個分貝；

“顧晉宇，我渴了，你把水杯給我吧！”

而這第二遍的提醒，孟冉的反應卻是不僅又重覆了一遍剛才她說過的話，而且還伸出手想要主動去拿被顧晉宇右手端著的那一杯水。

顧晉宇自然是不會讓孟冉如意的。

就在孟冉碰到水杯的一瞬，顧晉宇右手往邊上一側，孟冉是落了個空，但是與此同時，顧晉宇的右手手背因為剛他動作幅度大了點，而被濺出的熱開水濺到。

瞬間，顧晉宇的手背上被熱開水燙紅了一小片。

但是，他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到似得。

“顧太太，小黃豆已經離開我們了，它沒有了，小黃豆沒有了，你明白麽？沒有了！”

這一次，又急又氣的顧晉宇幾乎是對著孟冉吼出來的；而這一次，孟冉像是被他的吼給怔到了，她就這樣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顧太太，你聽我說……”

看著孟冉的反應，顧晉宇平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而，適時在病房裏響起的一道手機鈴聲卻把他“你聽我說”後面的話給打斷了。

是顧晉宇的手機響了，而這鈴聲是專屬於孟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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